ADAGIO 華順文化微雜誌                  第三十五期 

機械錶 (四) – 臺灣 二部曲

 

 

旗山是位於高雄市外圍靠中央山脈那一側的美麗小鎮,目前人口約末3.5萬人,除了高雄客運外,糖廠五分仔小火車曾經是旗山人外出的唯二大眾交通工具。旗山的鐘錶含眼鏡店在1980年代全盛時期曾多達三十幾家,現在卻只剩個位數,而且都是老人在顧店。以往機械錶售出後,無論保養還是維修都得仰賴鐘錶店師傅手藝,後來科技進步到數字電子錶與石英錶後,鐘錶店師傅的大部分工作變成了換電池,活雖然變輕鬆了但利潤也變薄了,現在來到IC晶片驅動的智能錶時代,一般鐘錶店師傅已沒有能力處理了,鐘錶店的角色一旦被跳過,沒落自然也是必然。鐘錶業在旗山的變化其實就是整個臺灣鐘錶業的縮影。

 

鐵道名人許乃懿醫師的父親許前程先生曾經回憶:

“考進嘉義中學那一年,正是日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節節敗退,美軍飛機不厭其煩,天天空襲台灣的時候。北港到嘉義,五分仔車(糖鐵窄軌火車)是獨一無二的民間運輸工具,所以遭遇美機突襲的機率雖然甚高,車子仍然不得不挺而走險利用夜晚摸黑行進。每天兩班車一去一返,從北港到嘉義,凌晨4點開出,從嘉義到北港則於晚上8點起動。雖然如此,誰也保證不了是否可以完全避開美機的突然造訪,因此車上不准開燈,車窗全部關緊,乘客不許大聲交談,乘車猶如是在履行什麼義務事似的,乏善可陳,但印象卻異常深刻[6]

 

戰爭末期,物資尤缺,我家無鐘也無錶,家母憑靠警覺及雞啼聲起床為我準備便當,送我趕赴4點準時開的五分仔車去上學。有時候尤其是月光暝(滿月的夜晚)犯了癡呆症的老雞,三更半夜就胡亂叫啼,害的家母急急忙忙就送我出門,匆匆趕到車站,抬頭一看車站無情的鐘卻悠閒的指著3點尚差15分。那時候,北港車站基於安全的理由疏散至北港溪大橋南端的蘇厝寮,離我家徒步需時25分鐘足足有餘,既然不便回去再來,也就只好抱著書包呆坐在候車室內,望著天花板深思著「功名」為什麼捉弄人到如此地步?”

許前輩的文章點出了那個時代的『時間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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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的北港五分車車站

 

III. 臺灣錶店

鄭龍池先生是田寮崗山頭人,大正三年(1914)出生,念到日本殖民時期的高等科(相當於國中二年級),出社會後來旗山打拼,進入旗尾糖廠工作。看見鐘錶舶來品銷路不錯,便跟隨旗山北老街『信美鐘錶行』老闆呂阿成學習修錶當學徒。當年因為鐘錶是奢侈品,代表著人的身分和地位,且單價高、社會需求不小。戰爭剛結束時,鄭龍池在旗山公有市場內擺攤開設『天時鐘錶』,戰後經濟起飛,天時鐘錶生意不錯讓鄭龍池存了一筆小錢,1955年位於旗山大溝頂的太平商場開張,鄭龍池準備了一萬五千元新台幣,簽下了一間店鋪開始經營天時鐘錶行[7-8]。鄭龍池的大兒子鄭國雄,旗山國中畢業後就在家裡的店鋪學修錶、修眼鏡,19歲當兵抽到金門的勞軍部隊「虎軍康樂隊」,吹著薩克斯風與歌手到處表演巡迴,回想起當年帥氣的樣子,天時鐘錶店第二代老闆鄭國雄仍記憶猶新。1962年,鄭國雄先生回來協助父親,店內最鼎盛時還收了三個徒弟,後來鄭國雄與同在大溝頂商場『新美髮廊』的理髮師蔡照女士相識結婚,在此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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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旗山天時鐘錶店 [7] (摘自 台青蕉著作)

 

早期天時鐘錶店,從時鐘、發條錶開始做起,那時候一支錶的價位不斐,從千元到數千元台幣不等,店內全部的錶都要先由店家買斷,再放置在店內進行販售,如果沒有足夠現金這生意是做不來的,其實早期臺灣從事米店、金飾店及錶店都需要雄厚的資金周轉。1962年他剛回來家裡鐘錶店幫忙的時候,修理一支錶收費大約是一斗米50元台幣的價錢,可見當時手錶行業的價值不斐。早年旗山大溝頂太平商場人潮川流不息,天時鐘錶店也經歷過這樣的時代潮流,老闆表示:「沒有到晚上11點以後,絕對不打烊。」,晚上12點午夜場散戲後聽到穿著木屐走路的聲音「喀。喀。喀」,鄭老闆戲稱,這麼吵!! 反正你也睡不著,所以就索性繼續開店。說著…說著…彷彿就把當年香蕉在旗山的盛況,留駐在這間店的生活日常中。

 

後來究竟是什麼機緣讓鐘錶與眼鏡複合銷售呢?因為鐘錶與眼鏡對戰後的臺灣而言都是舶來品,且都有比較精工的技術門檻,這是從日本殖民時期鐘錶業承襲下來兼營舶來品販售的習慣。當時旗山的『清標鐘錶』因為老闆受日本教育,說一是一的精神,堅持不兼賣眼鏡,仍以鐘錶為主,但是天時鐘錶店順應潮流兼賣眼鏡。關於眼鏡,鄭老闆表示,一開始藉由光學技術手冊的協助,配鏡的標準取決於顧客眼睛主觀認定看得清楚? 還是不清楚? 但是到了1970 ~ 1980年代後,驗光設備已經發展到可以測出絕對的近視度數了,店內的驗光能力跟不上時代,加上當時一台驗光機要價三十萬到一百多萬台幣不等,成本實在過高,店內也無多餘空間放置驗光機,所以只好將眼鏡銷售慢慢淘汰,專做鐘錶。

 

現在的臺北市衡陽路58號的全祥茶莊在日本殖民時期為「和泉時計」店,時鐘的日文是「時計」,手錶則是「腕時計」。和泉時計的建築物為仿巴洛克式建築,最特別的是頂樓有座鐘塔,在一整排街屋中顯得鶴立雞群,1913年的《臺灣日日新報》上刊出「和泉時計店の新築落成紀念大賣出し」的廣告,且附上建物照片,看來就是在這一年落成,距今已有百餘年的歷史了[9]

Vol.35 機械錶 (四) - 臺灣 二部曲

  全祥茶莊,日本殖民時期的和泉時計舊址 [9]

 

1879 年清末的台北淡水港第一次出現鐘錶入關紀錄。在清國治理時期,臺灣人普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上報時全仰賴公雞,日本殖民後才引入24小時制。當時時鐘仍然是昂貴奢侈品,因此總督府政府刻意在許多公共建築物上高懸時鐘,處處提醒,尤其是火車站建築特別高掛或高築鐘塔,在教科書中也加強守時的教育。在當年買一顆鐘,大約就要花掉普通人家半年的飯錢,每次保養又得花2個月的飯錢5 ~8 年需保養一次。動輒可觀的支出,加上需要專門技術,也讓鐘錶維修成了一門受人敬重的專業,甚至享有「百工首」的美名[10]1921年,臺灣總督府同步比照日本本土,大肆宣傳,當日12點一到,所有寺廟、教堂都擂鐘摃鼓,工廠火車響起汽笛聲,每個人都要把鐘錶撥到12點對時,各種活動熱鬧不已[9]

 

臺灣早期為農業社會,除了臺北、彰化鹿港、臺南府城三大都會,其他多數人都是務農,不要說手錶與眼鏡,那個年代連家裡的鐘都是奢侈品!。早年臺灣市面上流通的手錶多半是福州師傅帶進來的二手錶,隨著社會從農業轉為工商,手錶的需求漸漸增加,市面上也開始流通各種愈來愈精緻、複雜的機械錶。當時有些維修問題,連福州師傅也不懂得如何排解,鐘錶師傅們只好自己拆開錶面慢慢摸索,從一次次經驗中逐漸累積經驗。臺北市相對其他縣市發展更快速,隨著學校與公司行號林立,百工百業興起,市民對於鐘錶眼鏡的需求大增。為了解決紊亂的收費標準,1958年台北市鐘錶眼鏡業職業工會成立,初成立時定名為「台北市鐘錶修理業職業工會」,是全臺第一個鐘錶相關產業的工會組織,至今已逾80年歷史[11]

 

鐘錶當時在臺北仍屬門檻較高的行業,不只進貨成本高,開業的店租也貴,為了降低營運壓力,鐘錶店大多採複合式經營,最容易和鐘錶開在一處的,就屬於眼鏡業、銀樓業。早年流行的眼鏡都是圓形鏡框,是由福州師傅拿著玻璃和鐵棒,在砂輪機上親手磨出來的。鐘錶師傅所需的零件十分細小,螺絲起子等工具,恰好與配鏡所需的器材相同,因此早年鐘錶師傅大多兼作配鏡,兩大高價位產業結合成複合式經營。

 

在臺灣,坐在錶店角落維修手錶的鐘錶師有三個流派[12]日本師福州師瑞士師。日本師,故名思義當然就是指日本殖民時期,來臺日本鐘錶師及其在臺開枝散葉後的徒弟所建構的系統,當然也包括戰後赴日學習後返臺的臺灣師傅。日本師強調毫秒必較的務實精神,明治維新後日本積極學習西方機械技術,尤其引進德國軍事科技,這些種種機運意外為當時日本鐘錶業帶來了發展契機。台灣鐘錶技術大多承襲日本,在臺鐘錶師傅也屬日本派最多。但是偶爾在市場或夜市看見賣錶或維修換電池的攤位,多半是福州派鐘錶師傅經營的生意。日本派的原則是機能與確實。維修過的鐘錶不只要能走,還要走得夠準。有時會透過搥打金屬零件,使之延展變薄以便與其它部件緊密貼合,對於在蓋板底不經意留下的修理痕跡倒不是特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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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州師傅 (摘自 微笑臺灣)

 

福州師是指從中國大陸過來的鐘錶師傅還有其學徒構成的系統,因為福州市就臺灣海峽的另一邊,所以舉凡從中國大陸過來的鐘錶師傅通通被稱為福州師。1920年代的臺灣與現在同樣面臨島內勞動力不足的問題,當時臺灣總督府就近向海峽對岸的浙江、福建與廣東沿海一帶居民招募移工,這些移工因為沒有日本身份證,因此普遍被稱為『唐民』,唐山來的人民之意,在清國治理時期臺灣人普遍稱中國大陸為『唐山』。

 

唐民因為沒有日本國民身份證,不能買賣土地務農,因此多半從事苦力或精緻手工業如家具、金工或鐘錶,所以便陸陸續續有福州師傅渡海來臺經營鐘錶生意。1945年二戰結束,在太平洋戰爭中打敗日本的美國無意佔領臺灣,將臺灣交給蔣介石的國民政府管理[13],為此,唐民陸陸續續獲得中華民國身份證,戰後臺灣的經濟狀況因殖民緣故,普遍比戰亂不斷的中國大陸上軌道,於是這些福州師傅老鄉便回頭拉同鄉親友一同渡海,來到陌生的土地尋找機會。1949年國共內戰結束,國民政府帶著軍隊、公務員及眷屬約末兩百萬人流亡臺灣,這之間不少原本就圍繞著國民政府做生意的小商販也跟著一起落腳臺灣,由於渡海跋涉,不方便搬遷大型家當,因此謀生工具輕巧的鐘錶師傅,便帶著一身功夫和幾支手錶隨船來臺營生[11]

 

瑞士師則是戰後瑞士錶代理商為了維修瑞士錶刻意培養的臺灣師傅,也是人數最少的流派。瑞士師普遍對工藝有著很高的自信與自恃,將「工匠、工具、工藝品」 三者奉為整體鐘錶產業的核心,無比重視這三者之間的連動[12]。福州派的師傅喜歡拿手邊現有的材料湊合,例如用紙錢的厚紙來取代發條、或用釣魚線來取代羊腸線等。瑞士派則講求盡可能讓所有經手過的鐘錶回復到最初出廠時的模樣,彷彿從沒有壞掉似的。對他們來說一隻錶「動一次就是傷一次」,能動到越少部件就將錶修好是最高技術準則。比起搥打,他們更傾向找出金屬零件的熔點將它重新塑形,也很在意鐘錶的外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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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鐘錶學院(摘自 城邦國際名表)

 

臺灣鐘錶界的民間力量從沒停歇過,2016年臺灣成立了台灣鐘錶工匠協會,並且擁有自己的 Facebook粉絲頁[14]2020年在台北延平南路也成立了與國際接軌的台灣鐘錶學院(Horology Institute of Taiwan)[15-16],不同於往昔寶島鐘錶培訓班的短期訓練(3 ~ 6個月),台灣鐘錶學院是兩年制的學習,一期只招收四名學員,而且還兼做手錶維修。

 

未完 待續!!

機械錶(一) - 入門

機械錶(二) - 假錶

機械錶(三) - 臺灣 首部曲

機械錶(四) - 臺灣 二部曲

機械錶(五) - 科學

機械錶(六) - 可互換零件

機械錶(七) - 瑞士(上)

機械錶(八) - 瑞士(中)

機械錶(九) - 瑞士(下)

 

Reference

[1] “製錶人物誌,李春成,見證世界鐘錶史” 網路文章,城邦國際名表 Jul 21, 2015,

[2] “製錶人物誌,洪光彩,瑞士錶冠,台灣製造” 網路文章,城邦國際名表 Jul 20, 2015,

[3] 陳朝福,”舊錶”, 金門日報,Mar 17,2011

[4] 王曉晴,”本士手錶新天王,1小時狂銷1,300萬元” No.54,Cheers雜誌,Mar 01, 2005

[5] 李均,“鐘錶產業透視”, 全國工業總會,工業雜誌,Jan 2004

[6] 許前程,” 五分仔車送走的少年時光”國立交通大學鐵道研究會,1993

[7] 台青蕉,“高雄旗山天時鐘錶行鐘錶職人鄭國雄值得傳承記憶的年代” 網路文章,uMedia,Mar 31, 2020/"小鎮專門店:跟著旗山的27道職人風景,來一趟台灣古早味的紙上行旅" 果力文化,台北,2020

[8] “天時鐘錶,教人把握光陰的故事職人” PeoPo 公民新聞,Jul 21, 2017

[9] 魚夫,”衡陽路「和泉時計」臺灣人守時、惜時的開始” 網路文章,城市學,Jan 19, 2022

[10] 陶子張,”江山不老,你所不知的鐘錶業盛衰” 網路文章,拾歲堂,May 27, 2020

[11] “台北市鐘錶眼鏡業職業工會故事” 網路文章,台北市政府勞動局,Jan 13, 2021

[12] 陶子張,”不曾消失的武林:鐘錶師與他們的江湖” 網路文章,拾歲堂,May 27, 2020

[13] 林孝庭,”意外的國度” 遠足文化,台北,2017

[14] 台灣鐘錶工匠協會,Facebook粉絲頁,https://www.facebook.com/Prof.Watch/

[15] 鐘錶學院官網,https://www.horologyinstituteoftaiwan.com/

[16] 賴彥嘉,”想當製錶師免出國 台灣鐘錶學院二年學制與國際接軌” 網路文章,城邦國際名表,Sep 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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